想你,不止一百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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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今儿霜降。而老家,已是凛冽的冬。

 

    夜里起床喂小衣襟奶,便再难入睡。时常在夜里,或梦醒时分,想我的哥哥,我唯一的哥哥。100天,哥哥离开我们,整100天了。

    那冰天雪地的故土啊,沉睡着我最最亲爱的人。不知道是否真有来世,今世的手足情,来世可否再续。六姐也在微信中说:阴阳两世,你在那边是否安好?如果可能,下辈子还做我们的哥哥……

    最近一段时间的家事,一直缺席,一直缺席,这次祭典,依然缺席。身可以缺席,思念却不能缺席,睡不着的时候,反反复复想着的,都是与哥哥有关的事……

   

    哥哥出生于1954年的最后一天,农历甲午年的腊月初七,是兄弟姐妹中生日最小的一个。那年也是马年,今年刚好是哥哥的本命年,离世时尚未满六十周岁。

    家在东北小镇,那个年代出生的人,注定都有一个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童年。哥哥排名老三,上面虽然有大姐二姐,却都是女流之辈,加上爷爷、父亲都是单传,所以哥哥身上所承担的,自出生起就比同龄的其他男孩子重了几分。

    算命先生说,单传的父亲会有两个儿子的命,加上当时的人们没有避孕的常识和工具,所以自哥哥之后,母亲又生了六个女孩,最后一个就是我。而我,依然不是男孩。在我之后,有了节育的观念和条件,若不是母亲毅然决然地戴了环,我身下或许真的会有父亲的第二个儿子吧。

    哥哥在一群女孩堆中长大,加之自懂事起,就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力气活,被生活和环境的压力所迫,导致性格内向,平时的话语很少,总是默默地做这做那,手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。要说哪一个孩子不是生性天真活泼的呢?若生活原本轻松,哥哥何尝不会成为一个整天想着上树捣鸟蛋、下河捉大鱼的顽皮孩童呢。哥哥没多大的时候,正青春的父亲就成了右派,被打击迫害,老师也当不成了,冤枉不说,前路更是无望。而做为家中唯一的儿子,父亲对哥哥寄予的期望之大,就可想而知了。而正因为希望之大,失望也就越来越多,这些失望,从嫂嫂进门之后开始,一直到父亲终老,印象中都不曾见到父亲对哥哥笑过。

    哥哥的学习成绩,自入学起,一直是小镇所有学生中的第一名,直到高中毕业。因为戴在父亲头上的右派帽子,大姐、二姐、哥哥和三姐,都没有上大学的可能,高中毕业之后,只能进生产队当一名靠挣工分吃饭的社员。因为父亲成了右派之后,工职和城镇户口同时被削去,一家人都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村户口。

    我这个老幺妹得到的偏爱最多,却极不记事,对当时的情况更是知之不多。家族的传统是要强的、聪慧的、勤劳的,在哥哥更不例外。为了那些可怜的工分,大姐二姐和哥哥出工的时候非常卖力气,非但不会偷懒,还生恐落与别人之后。尽管如此,却因为家里的人口多,我们家一直欠着生产队的三角债,直到父亲平反时才还清。

    期间母亲的身体出了问题,几乎瘫痪,家里急需一个接班操持的女主人。于是14岁即通读《红楼梦》的哥哥,在有好几个镇上又漂亮又大方的女同学喜欢的情况下,娶了纯农村的、大字不识一个的嫂,原因是嫂子是四舅妈的侄女,身体看上去很结实。其实嫂子的妈妈是严重的肝病患者,家族成员多染有肝病,嫂子也是受染者,而当时的人们在这方面的意识几乎等于零。

    父亲的右派帽子戴了整整20年,平反后到镇医院做了一名财务,工职算是恢复了。随着父亲的平反,我们家的户口重又归于城镇,重新吃回了商品粮,但哥哥的工作问题却不好解决。而能帮哥哥分担家务的大姐二姐已经嫁人,两个侄儿相继出生,随着高考的恢复,四姐、五姐、六姐和我又一个接一个地考上了大学,只靠父亲的工资,哪里支撑得起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开销呢。哥哥只能打些零工,织麻袋、编八片,有段时间还收过黄鼠狼的皮贩卖,什么赚钱做什么。

    贫穷的时候,大家的日子过得相对还安静,而一旦这个社会开始逐渐的放开,嫂子那里的意见就越来越多。事实也是如此,哥哥赚的钱有数,却多用于妹妹们的学业之上,用于嫂嫂及侄儿们的不多。于是家里的争吵次数越来越多,渐渐演变成家无宁日。实在没办法,父母只好颠覆了一家人一起过日子的传统,与哥嫂分了家,并远走四女儿家。做为家中唯一的儿子,这并不是哥哥的本意。开始时也同嫂子争打,无奈日复一日,打得疲了累了,只要她不吵,也就忍了。但哥哥心中的愧疚,该是从未放下的吧。晚年父亲瘫痪在床整八年,床前端屎端尿的是三姐,临去世前才回到自己的家,而就那么几天,嫂子都要与82岁的身体羸弱的母亲发了疯般地大吵,只是因为不放心的三姐在电话里问母亲嫂子伺候父亲可还好……每天与这样一位与“通情达理”四个字完全不沾边的妻子生活在一起,哥哥所遭受的苦痛,忍下的无奈,哪里是我们所能知晓和体会的呢?

    后来父亲做了很多工作,哥哥在将近40岁的时候,成为了一名医生,而嫂子终是不能外出工作的。因为家里房前屋后有很多空地,哥哥就盖起了多间蔬菜大棚,只要一有时间就在大棚里忙进忙出,种上应季的各种蔬菜,收获后让嫂子拉到市场上去售卖。但凡做医生的,都是细皮嫩肉的,而哥哥的两只手,总是布满了老茧,连患者都觉得奇怪,而又有多少人知道,那是哥哥经年累月操劳的无奈啊。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嫂子的争吵还是不断,一个人要成心找荐,哪有找不到的呢?哥哥的话只能越来越少,而不说话也是错……于是但凡有同事、朋友、同学喝酒吃饭的场合,哥哥必醉,因为只有醉了,回家才敢大声与嫂子分辨几句,尽管招致的,是嫂子更多的斥责……

    渐渐的两个侄儿都大了,哥嫂在经济方面的压力也已经没什么了,哥哥和嫂子的生活却并没有什么变化,依然是日复一日的忙碌和吵骂。哥哥心中的苦闷,做妹妹的虽然体会得到,却也无力帮他什么。到今年的12月,哥哥就该退休了。在哥哥出事前不久,曾经在一次酒后对外甥说,等到自己退休了,就离开嫂子,过过没有她的生活。而现在想想,哥哥这是想开了,提前过上了没有争吵的、安静的、他自己想要的日子啊……

   也不知道哥哥生前,是否有过外遇。在如今这个开放的年代,那些年轻时曾经喜欢过他的女生,是不是给过他来自女性的温柔。据哥哥的人品来说,这太可能,而我们这些做妹妹的,真想哥哥有,哪怕只是精神层面的,要不然,哥哥这一生,缺失的爱啊,太多太多了……

    哥哥生性温厚善良,做医生好多年,也可谓救死扶伤无数吧。就拿二姐的婆婆来说,因为肺病几度病危,还是哥哥按肺结核的方法救治,竟然完全好转了,且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,刚刚过了88岁生日。这些都是积德行善之事,却怎样都想不明白,车祸这样的横事,怎么就会发生在哥哥身上,而且还是发生在家门口。车祸发生的时候是傍晚的7时45分,那时候,谁家都吃完晚饭了吧,而嫂子却刚刚开始炒菜,因为大棚里的黄瓜秧还没扔完,而这些活做不完,嫂子并不开饭……老话说:家有贤妻,男子不做横事,哥哥这一生的运气啊,都被那样的一个嫂嫂给吵没了、吵尽了……

    而这些,正是夜半时分想破了脑汁都想不明白的地方啊。若家有贤妻,哥哥不会这么早就走的,热爱旅游他,马上就要有时间、有精力出去走走、看看这个他喜爱的世界了。

    泪无数。

 

    哥哥和母亲一样都属马,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,母亲对哥哥是极其疼爱的,对嫂更是忍耐到其他婆婆都做不到的程度。而今,哥哥又重新回到有母亲相伴的日子去了。天堂里,依然有母爱,这也是姐姐妹妹们稍感欣慰的一点吧。

    世事难料,且人生无常。不敢奢求什么,只求哥哥的日子过得安宁,便好,便好。

 

    哥哥,另一个世界,另一种活法,想你能活得轻松,自己的主自己做,能争取的时候,一定要为自己争取。

    哥哥,另一个世界,还请多多保重。

 

思念,不只一百天 - 小鱼滋味 - 小鱼滋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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